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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，我还是小心一点好，想来想去，放在自己身上最保险。现在我谁也不能相信，只能相信自己。　　　　四　　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儿子和我儿媳妇突然一下子都回来了，他们有半年都没回来了，虽然住得不远，可他们总是很忙的样子，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当父母的放在心上，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吃吃饭就走，好像西哈努克亲王参观访问似的，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就差没有给他们跪下磕头说谢主龙恩了。　　今天两个人怎么突然回来了，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？瞧他们两个的样子，笑嘻嘻的，心怀鬼胎似的，而且破天荒地手里还提了两斤水果，这肯定是糖衣炮弹了。哼，黄鼠狼给鸡拜年，没安什么好心。我必须提高革命警惕，严防死守，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来，饭桌上，儿子果然首先发难了，他说，爸，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？听说这次中奖的是咱们市里的一个彩民呀？就在今天上午，刚刚领走了五百万的大奖。听说这个彩民是个老头儿，五十多岁，办理领奖手续的时候戴个墨镜，还有口罩，捂得严严的，跟得了伤风感冒似的。报纸上的标题是这么写的《神秘彩民领走百万大奖》。　　儿媳妇开玩笑地说，爸，不会是你吧？　　我心里一惊，脸上一紧，差点没把筷子扔地下。　　“天下英雄，唯使君与曹尔。” 　　还是老婆子给我解了围。她说，就你爸那样儿，像得大奖的人吗？你说他买了那么多彩票，哪回得过大奖呀？别说百万大奖，就是几十块钱我也没见过。　　我赶紧接口说，是呀是呀，要真是我就好了，咱们一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。　　正是：“勉从虎穴暂栖身，说破英雄惊煞人。巧借闻雷来掩饰，随机应变信如神。”哈哈！　　我老婆穷追猛打地说，他呀，就是个受穷的命，你还别指望他会得什么大奖，除非那些卖彩票的人看花眼了，或是喝醉了头脑发昏了，才会把大奖给他。　　我皮笑肉不笑地说，是呀是呀，我哪有那福气呀，心里却说，你们就说去吧，想怎么说怎么说，你们说什么我都认了，反正我是不会让你们知道我有钱的。　　儿子说，爸，刚才我听俺妈说你不是一大早也去了趟省城吗？就没有去兑奖那儿地方看看？　　我一本正经地说，我是替厂里出差办公事儿的，哪有那空闲。　　儿子说，双休日又办啥公事儿？你怎么还是那么积极呢？　　我老婆哧哧笑着说，你不知道你爸是个老积极呀。逮住个出差机会跟奉旨钦差似的，跑得屁颠屁颠的，不就为了每年年底评个劳模，发个盆呀碗的奖品嘛。　　他们都叽叽咕咕笑了起来。　　我唬着个脸埋头吃饭，一句话也不说。在家里就是这样，儿子从小就跟他妈站到一个立场上，从来没有向着我。儿子每次回来，我老婆就跟见了娘家人一样，狗仗人势地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不满全都当着他们的面发泄出来，让我一点面子都没有，不过我也习惯了，说你说去吧。只要你们不知道我有钱就行。　　钱是我的命根子。　　　　五　　吃了饭儿子和媳妇还不走，坐在客厅里跟老婆子东扯西扯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扯的。这些举动也有些反常，更让我感到坐立不安。他们平常不这样啊，跟喂饱了的牲口似的，饭碗一丢就无影无踪了，想跟他们说说话都不行。今天这是怎么啦？好像存心要跟我磨下去似的。你们就是再磨，也白搭功夫，我是不会把钱的事儿说出去的。　　我上里屋去睡觉，我才不跟你们瞎扯呢。　　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，翻过来翻过去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，贴身口袋里那张小小的存折就像是一盘大石磨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　　我老婆和儿子儿媳说话的声音伴着电视机里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来，听得我一惊一乍的，更睡不着了。儿媳说，我看俺爸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儿。　　我老婆说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，他这人天天都那样儿。一到开奖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的，开完奖就散架了。　　儿子说，这也正常，又没有中奖嘛。我看他情绪是挺低落的。　　儿媳说，要不咱们劝劝他别让他买了，老这样下去没准会得神经病的？　　我老婆说，要是能劝我早劝他了，他这个人，死脑筋一个，彩票就是他的命。你不让他买跟杀他一样。　　后来不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，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刚睡着就有人冲我大叫起来，起来，起来。我不由自主地就从床上起来了。三个蒙面的彪形大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，不由分说把给捆了起来，跟斗地主似的，推推搡搡着往外走，我老婆和儿子儿媳妇看见了也不吭声，还站在一边笑，你们笑什么笑？我被推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，外边还刮着风，不知道下雪了没有，反正挺冷的。有一个蒙面人冲着我嘿嘿冷笑，两眼贼亮贼亮的，牙缝里冒着丝丝冷气说，别装了，快把钱交出来吧！我们早就知道了。我哆哆嗦嗦地说我没钱呀，长官，你们抓错人了吧，我没钱呀，我是一个穷光蛋儿，我从小就是一个穷光蛋儿。他怪叫一声，露出满嘴刀子一样尖的白牙恶狠狠地说，大胆刁民，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交待了，来人哪。一声令下，不知怎的四周就出现了烧得通红通红的火炭盆，还有冒着蓝烟的油锅，还有老虎橙还有铁链子，国民党在渣滓洞拷打江姐的刑具一下子全都齐备了，蒙面人嘿嘿狞笑着说，快说，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？我咬咬牙学着共产党人的样子说，不招，就是不招，你们就是打死我，我也不招。蒙面人冷笑一声抓起火盆里一根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就向我扑过来，我吓得往后一退，扭头就跑，扑嗵一声，不知绊住了什么东西，一头栽倒在地上。　　怎么啦？怎么啦？好几个声音在我耳边争着在问。　　我睁开眼一看，面前站着我儿子我老婆，还有我儿媳妇。他们全都虎视耽耽地盯着我，我心里发虚头上冒汗，盯着他们的脸直发愣，我简直搞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把蒙在脸上的黑布给取下来的。　　儿子瞪着眼珠子逼近我说，爸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？　　我老婆说，好好睡着，你怎么突然从床上摔下来了？　　哦，我是从床上摔下来的，我没有被绑架呀？　　我这才回过神来。屁股下感到一阵冰凉。　　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，拍拍屁股上的土坐到床沿上，大口大口地喘了半天气才说，没事儿，没事儿。我刚才做了个梦。　　儿媳说，不会是梦见你中大奖了吧。　　哈哈哈哈……他们都笑了起来。　　　　六　　星期一刚到班上，小张他们就把我团团围住了，乱哄哄地吵着让我请客，我说，请什么客呀，我又没中奖。　　小张说，师傅你别骗我们了，我们都知道你中奖了，你肯定中奖了。　　小王说，师傅，你是怕请客吧。你这人中了大奖还这么扣门儿。　　我急赤白赖地说，瞎说，瞎说，谁说我中奖了，我要是中奖了我就是小狗，我就是乌龟王八。你才中奖了呢。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到底还是难免有点发虚，这帮鬼精灵，好像钻到我肚子里去了，他们怎么知道我中奖了呢？兑奖处的人说是要给所有中奖者保密的，他们怎么会知道呢？瞎猜的吧，别蒙我了，要蒙我可没那么容易。我走的路比你们过的桥都多呢。　　小张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，师傅，你就别瞒着我了，前天早上我都看见你坐车上省城了，去领奖的吧。　　我摇摇头说，你看错人了吧，前天我哪儿也没去，就在家睡大觉呢。　　小王也凑过来说，不对，不对，我上你家打电话，师母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，肯定是去领奖了。　　我说，我是一大早就出门了，我每天早上都跑步锻炼呢，哪儿像你们年轻人，就爱睡懒觉。　　小李也围过来说，你锻炼跑步？骗谁呢？我怎么没听说过，你天天锻炼还吃这么胖呀。上一回厂里开运动会你还说你老了跑不动了呢？我说，上一回我是不想参加，我要参加，你还能得奖喽。　　小张说，哎哎哎，师傅，你肯定中奖了。你就别骗我们了。　　我看看小张的脸，这张脸上的表情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。这个小张，他怎么那么聪明呢，好像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他似的。可我还是不能承认这事儿，一承认就什么都完了，打死我也不说，我不说你们什么办法都没有。反正你们又没有抓住我的手，捉奸捉双，抓贼抓赃，只要我不承认中奖了，你们还能翻我的兜不成。　　我说我真的没有中奖，我中奖了我干嘛不承认呢？我还怕钱多了咬手吗？　　大伙正嚷嚷着，厂长来了。厂长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，老像是要批评谁的样子。厂长一来，大家就都不敢吭声了，跟老鼠见了猫一样。　　厂长面无表情地对大伙说，大伙都干活儿去吧，别围在这里瞎嚷嚷了。上班时间，嘻嘻哈哈的，像什么样子。　　大伙都扫兴地散了。　　我挺高兴，厂长来的真是时候，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帮臭小子。　　我冲厂长感激地笑笑，转身也想走开干活去。　　厂长却把我叫住了。厂长说，老胡，你等一下。　　我停下脚步，回头看看厂长，心想，他叫我干啥？难道我中奖的事儿他也知道了？今天我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呀，好像人人都知道我中了奖似的，老天爷，我可什么都没说呀，连我老婆我都没说，他们怎么会知道的。　　我说，厂长，有啥事呀？　　厂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，冷冷地说，你跟我来一趟，有人找你。　　我心里说谁找我呀？找我还不直接到车间里，非得跑到厂长办公室找我，什么意思？我认识的朋友里好像也没有能劳动厂长大驾的官呀。　　快到厂办大楼的时候，厂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我，老胡，听说你中奖了？　　厂长的话吓了我一跳，好像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，确实是人人都知道我中奖了，看来这事瞒是瞒不住了。可是这事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呢？是谁告的秘呢？我说今天怎么厂长亲自来找我了，是不是想叫我拿出点钱来给厂里搞点儿赞助呀？　　厂长见我不吭声，又问了一句，老胡，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呀？　　我心里还在犹豫，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。按道理说在厂长面前我不能说瞎话，人家是领导呀，给领导说假话，那不等于是欺骗组织吗？可中不中奖是我个人的事儿，跟你厂里无关呀。我要是说了实话，不是什么都完了吗？　　我吞吞吐吐地说，唔……没有呀。　　厂长看了我一眼，嘴角挤出一丝笑说，老胡，你别瞒我了，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。　　啊，厂长什么都知道了，怪不得一上班小张他们就围着我让我请客呢，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。唉，这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？肯定是兑奖处的那帮混蛋传出来的，你们不是说好了要为彩民保密的吗？你们就这么保密的呀？我气得浑身打颤，真想立马坐车上省里找他们说理去，都是些什么东西，你们就是这么为彩民保密的吗？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。这传得满城风雨的，还让我今后怎么做人呢？　　厂长又说，唉，老胡呀，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，你都这么大年纪了，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呢？　　我赶紧跟厂长解释说，厂长厂长，我真不是想有意欺骗组织，我知道这些年你对我挺好的，年年都评我当劳模，我一直都挺感激你的……我只不过是想……我……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。　　厂长突然变得严厉起来，语气冰冷地说，你不是在欺骗我，你这是在犯罪。　　什么？犯罪？我吓得差点没坐地上，我这怎么能说是犯罪呢？就算是我欺骗组织，那也够不上犯罪呀。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，这不是整人嘛。厂长你再生气，也不能这么说吧。唉，我算是完了，给厂长留下这么个坏印象，以后我还在厂里怎么混呀。在厂里把厂长给得罪了，那不跟塌了半边天没什么区别嘛，还有你的好呀。完喽，完喽，唉，我这是图啥呢？不中奖的时候吧，天天盼着中奖，好不容易中了个大奖，存折还没暖热乎呢，又召来这么一摊子事儿。唉，算了算了，混不下去我干脆就不在这儿混了，大不了你把我开除了，不干就不干吧，我还不想干了呢，反正我也快退休了。好在我还有那四百多万块钱呢，存到银行哩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，什么时候去取都行，到老也花不完，还省得在这个破地方受气呢。人哪，怎么着不是一个活呀。七 9 7 1 2 3 8 : （本文已被浏览 4474 次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