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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一　　我生来害怕警察，看见大盖帽就哆嗦，走在大街上像个贼一样。总而言之三十岁了，我就是这副德性，老感觉自己欠了社会不少的好东西。终于有一天，我发现社会欠我东西了，警察却找上了我。　　思来想去，这事是多么的郁闷。如果人能预测未来，那天我死也不会出门。　　女警盯上我的时候，我正骂街，对着一座石碑唾沫乱飞，骂得正欢。我用这种方式报复朱敏，25岁，无业，住址不详。女人就这样，名字好听，心如蛇蝎。当你开始恨她，她已经丢下你跑了。　　朱敏不是美人，但是胆子大。我们同居两年，晚上抱着打滚，山盟海誓，地老天荒，白天就拿着银行卡在商场里到处游。　　逛东逛西，刷来刷去。我被刷穷了，她就没影了，留下一张小纸条：吾爱拜拜。　　可他妈拜拜不了！我想揍她。吃饭想，睡觉想，坐在马桶上也练拳。不报此仇，枉为男子汉！我怀着一腔热血，可是找不到她。　　好多男人都跟我一样，受了女人的气，要么拿小孩泄愤，要么踢狗砸鸡。我没小孩，又不敢去招惹街头野狗，只能欺负这块石碑。　　女警站在大树后面冷眼旁观，像在看一出戏，最后她杏目圆睁地过来了。　　“混蛋住手！这是英雄纪念碑！” 　　事态很严重，她铐上我的手腕，牵着我去派出所，就像牵着她的宠物，说要严加审问。　　我直打冷战：“我罪该万死，不该对纪念碑说脏话！可是，都是朱敏的错。她是个骗子，你们一定要抓住她，让她赔我精神损失费！” 　　女警打着哈哈笑，笑完就叹气，叹完气，又摇起了头。在她眼里，我不仅是个破坏分子，更是一个连女朋友都搞不定的窝囊废。　　我盯着她一扭一扭的丰满的屁股，很自卑。　　　　二　　我在派出所坐了一上午，没人理我。她抓我进来只是凑个数，如此而已，有罪没罪的不重要。对于警察的业务，我是门外汉，不宜多谈。她解了手铐，寒霜满面地给我泡了杯茶就消失了。据说去写报告，大半个上午不见人影。我很烦，于是使劲地抽烟，让这间不大的房子有了领导会议室的感觉。　　我还大声地咳嗽以示存在，摇头晃脑抓耳挠腮。　　看起来，我有无数冤情等着申诉。　　旁边一个警察忍不住了，扔下杂志，过来请我出去。　　“快回家吧，你这破事我们管不了，记住喽，以后别在那种地方骂人。” 　　他拽我袖子，拉拉扯扯。　　我急了，随手就是一甩：“请神容易送神难，我不走！那娘们一天不落网，我一天不回家。你们要为我做主！” 　　我向政府撒开了娇。　　警察同志可不这么想。那本杂志真的很好看，我扰了他的好心情，他对我有了意见。他心里想什么我不清楚，反正他上来就给了我的后脑勺一下。　　我被女人甩，又被警察打。这不是倒霉，是一场灾难，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遭遇。　　我顺势就趴在了桌上，哇哇大哭，泪水如柱止也止不住。心里憋屈啊。这一哭招来了大帮的警察围观，大家手里捧着茶杯，歪着脑袋看我，评头论足。　　“真可怜，让女人踹了，什么世道啊。”说这话的与我心有戚戚焉。　　“有什么大不了的，不就是女人吗，满大街都是。”这位肯定涉世未深——也可能是位老手。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种人。　　大伙儿议论纷纷，看我落井了都来下石。警察也是人，人一多我哭得更厉害了，没有一点大老爷们的气概。我不时跺双脚捶桌沿以示悲愤。　　既然哭开了，何不哭个尽兴？我就是这么打算的。　　“闭上你的大嘴巴！” 　　女警回来了，朝我怒吼，还是那般的不礼貌。　　“去你的吧，你才大嘴巴呢！我这辈子就不怕女人！”看见她，我来劲了，抹着眼泪不摆她。　　朱敏就够讨厌的了，你竟然也骑在老子脖子上撒尿！　　我犯了一个常识上的错误。纪念碑下的前车之鉴，说明这个女人不好惹，不是泼妇，也是个辣妹——我应该对她客气点。　　可惜悔之晚矣，她骂道：“好啊，竟敢你妈的顶嘴！”飞身一脚，正中我的肩膀，又准又狠，力量极大。我觉得她一定拿过搏击大赛的冠军。　　吧唧——我摔了个四肢朝天，登时脾气就没了。　　我摸着摔痛的屁股，惊诧之余，是汹涌如潮水般的佩服。她真敢打我，也不怕我告她，简直吃定我了。　　我决定接受现实，不哭了，忿忿地跟她对眼。　　她是短头发，瓜子脸，白白的皮肤，清秀的五官，左腮有颗小红痣，眼睛大大的，亮亮的，标准的美人——就是眉毛太短了。　　　　三　　报复朱敏的方案，是我早就设计好的。对女人用不着客气，暴力伺候。只要能抓住她，先把她摁在床上揉面一样地折磨30分钟，撩几十个大嘴巴，全身踹个遍，再吊起来用鞭子抽。倒刺钢鞭，抽一下刮掉一层皮肉，抽两下能流半斤血。如果还不够残忍，就上老虎凳，通红的烙铁，大铁钩，再灌辣椒水，最烫最辣的辣椒水，血一样的浓，火一样的热，就像火山的熔岩…… 　　把整个过程想一遍，我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。在公园兜圈的时候，我一直在策划，虽然策划进了派出所，还没揍人反被揍，而且揍我的还是个女人，但是并不妨碍此计划的完美。　　女警没有因为踹了我就对我表示抱歉，她气不喘，心不跳，笑吟吟地看着我。警察就够可怕的了，又是个女的——女人难道都这样吗？　　我恨不能找条缝，逃到地心躲一辈子。我既做男又做女，自己生育下一代。　　在地表下面苟且一生虽然很惨，至少不受女人的欺压。　　我可怜巴巴：“能扶我起来吗，同志？” 　　人被打了，总需要一点安慰。　　这次她很大方，伸手把我拽起来，盯着我，眨了眨眼：“对不起，我下手太重了，疼吧？” 　　又替我回答：“不疼不疼，习惯就好了。” 　　我都为她感到害臊。　　她拉着我出了派出所的大门，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。她把我铐进去，又把我送出来，尽到了地主之谊。　　我自认倒霉，全身是土，神色狼狈，眼圈发红。这些是她给我的一笔财富。　　女人都是狠角色，我愤恨地想。　　她说话了：“世界多么美好，太阳每天升起，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。” 　　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像头披黑巾身裹黑袍的女传教士，可是面无表情，又像极了一部会说人话的冷冰冰的机器。她的音质不错，细细的，柔柔的，如果唱歌肯定红，新一代的杨玉莹。此时我还挺有心情鉴评她的艺术细胞。　　“你把我打成这样，难道不准备做点什么？” 　　“哦哦，”她对我的问题好象很奇怪，扭头看了一眼我的屁股，“反正打了，说吧，你想怎么办？” 　　看来她知道自己的不对。　　我有点犹豫，欲言又止，尽管她有愧于我，但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，她再踹我一脚怎么办？女警比我高出两公分，又戴着大帽子，居高临下，随时都可能再给我两拳。　　“这样吧，我请你吃碗拉面，就算补偿。” 　　谢天谢地，她挺照顾人民警察的形象，也许只是大发慈悲。捣我一下，她就带我坐进了川面馆，点了两碗三块五毛钱的拉面，一小盘咸菜，一壶温温的旧茶，抠门得像解放前的老太婆。　　女人捂紧钱包的决心胜过守护自己的男人。　　我一边狼吞虎咽，一边想，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这种女人呢？　　“你叫什么名字，住哪儿？” 　　她问话的语气让人极度不爽。我可不是犯人，没有义务回答你。我气愤地端起碗来，把半碗面汤咕咚咽进肚里，然后把碗重重地一放。出了派出所，我的脾气大着呢！　　没想到她抿嘴笑了：“生气了？你这种人特没劲。我叫罗晓婷，土生土长。”介绍了自己的名字，又满面笑容地威胁，“我打你是不对，你记仇可以，但甭想报复。对付男人，我有的是手段。” 　　我惊讶地张大嘴巴。　　饭吃完了，我捂着肚子，装着很饱的样子，呻吟道：“哎呀，撑死了，警察同志，我能回家了吗？你看我肚子胀得多厉害！我怀疑自己有胃溃疡，很严重啊！” 说话间，我暗中吸了一大口气。　　罗晓婷讶然地伸头过来瞧，看见我的肚子果然就像硬邦邦的大西瓜，又圆又大。我以为她会放我走，不料她说：“平时要注意锻炼啊！带你去海边转转吧。” 　　她拿纤纤玉指对我晃了晃，极为得意地说：“林永同志，你就不用谢我了！” 　　　　四　　原来她知道我的名字。出了小饭馆，我们沿着大街向东一直走，拐了个弯，再向南，就看见了风景秀丽的海滨步行道，非常适合饭后散步的地方。我在前，她在后，距离有两三米远。她趾高气扬，我垂头丧气，不知道的会以为是警察押解犯人去海边放风。　　穿过步行道，再向海边走，就是海水浴场。附近有一座地下购物超市，儿童乐园，不远处还有座大广场。游玩的人很多，黑压压的一大片，背着包，提着袋，像自由活动的几万名特种部队。　　罗晓婷不禁皱了皱眉，“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吧，我最不喜欢吵了。”原来她想安静地听浪花翻滚的哗啦声，顺便来点诗兴，倒挺有情趣。　　我是个没主意的男人，加上虎落平阳，只能任由她折腾。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一处人最少的沙滩上，一屁股坐在那里，我就开始唉声叹气，哀怨自己命不好，命中犯女人。　　“林永，”她斜着一双美目审视着我，不怀好意地问：“你被女人甩了，什么感觉？” 　　我瞪着她，冷冷地回答：“女人没一个好东西！” 　　好象全世界的女人都吃过我的豆腐。　　“哈哈！”她笑起来，“我请你喝面条，你还这么刻薄。跟我讲讲吧，你跟那位朱敏是怎么回事，分手就分了呗，很正常，干嘛恨人家啊……” 　　罗晓婷一脸无辜地等我回答，好象她就是朱敏，希望得到我的原谅似的。　　这位女警很奇怪，请我吃饭，陪我散步，还关心我的私人问题。　　我转着眼珠，想着该如何对付她。　　远远的浩瀚人群里面，传出了一阵嘈杂的喊声，一位彪形大汉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旅行包，飞速地向这边跑过来，后面追着一群穿泳衣的胖瘦男女。小偷溜进换衣室掏东西，被人发现了，只是这位小偷与印象中一贯的童偷不一样，身强体壮，像个练家子。　　“同志，抓住他……”一位女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捂着肥肥的小肚子，向我们求助。　　我哪敢啊，跑都来不及。可是罗晓婷不同意。她伸脚一绊，那男子正跑到她的身边，猝不及防，摔了个狗啃屎。　　在地上滚了一圈，他爬起来，嘴里吼道：“臭婊子，别管闲事！” 　　罗晓婷顿时气得满脸通红，就像在派出所踹我的时候一样，凌空就是一个二踢脚。可惜，她这次的对手不是我。壮汉不知怎么一弄，吧唧一下，罗晓婷就摔进了湿湿的沙坑里，大盖帽飞了老远，头发也散开了，全身都是水。　　我不相信这一幕是真的，上午还威风无比的女警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位花容失色的娇弱女孩。　　罗晓婷泪花闪动，望着我：“林永，你不是男人！” 　　什么，我不是男人？妈的，太小瞧人了！我挥动拳头，对着小偷就冲了上去。　　小偷长了一张朱敏的脸——她死定了。　　“你死定了！” 　　我张着嘴大叫。然后，我就扑空了，跌了个踉跄。再回过头来，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，仆地而倒，栽了一嘴沙子。我本能地伸手乱抓，好像抓住了一根东西，于是死死地抱住，脑袋“嗡”的一下，眼前一片灰白：海水，天空，大地，都是同一个颜色，我看见朱敏五花大绑，蓬头垢面地就躺在浅水滩里。她全身沾满泥水，脸上铺了一层黑泥。见了我，她大声哀求，亲爱的，你放过我，放过我，好吗？我得意地哈哈大笑，放过你？除非我是太监！我像一条恶狼张牙舞爪地跳过去，把她好一顿的折磨，真美…… 　　“醒啦醒啦！” 　　耳朵外面钻进来一串惊喜的尖叫。在今天，这个声音让我又恨又气。　　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门板上。这张门板摆在浴场的保安室里。就像殡仪馆里的告别仪式，屋内聚满了游客，两个医生，六七个保安。蹲在我身边的是罗晓婷，离我很近，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。　　她抹着眼睛，抹来抹去就是没见眼泪，不知是装的，还是心中有愧。　　罗晓婷又说话了，很柔，很轻，很动情，“你放心，小偷已经送到派出所了。你只是头部受了点撞击，休息几天就好了。” 9 1 2 8 : （本文已被浏览 3278 次）